猎人传说

   我得知消息,老猎人莫这几天由山上下来。他是个传奇性的人物。我决定去拜访他。他的家离我这有六十里的路程。这就需要做些出发前的准备。
   先去村里借来赵家的一匹老马,并叫上了老辉。两个人在冬天的路上总有些照应。而且,他认识路。我带了些旱烟,准备送给猎人。他也弄来一匹马儿,他爸爸给装了一口袋的干粮,说猎人自己不蒸馒头的,这样够他吃几天。一起上路的还有他家的大黄。我们在上午阳光刚刚照亮大地的时候出发。大地覆盖着厚厚的雪。耀眼而且一望无际。
   沿着公路向北,转西,由奶头山一侧插入冰封的二皮河。河面上没有障碍物,有马道,和拉柴人用爬犁磨光的窄路。老莫的家就在二皮河东岸鹿窖点旁。鹿窖点是猎人挖捕鹿陷阱的地方。后来有人曾经在那养了几只鹿,就由陷阱变成一个养殖地了。鹿窖点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珍珠岩的矿区。我们沿着冰河前行,马蹄踏在冰面上咔哒作响。二皮河蜿蜒如玉带,河岸的红柳挂满了霜花。槭树上的双翅果在微微的寒风中瑟瑟抖着,未掉落的叶片仍旧艳红。桦树的纹理像是无数颗眼睛。到处是雪的白,柞树林的暗褐。远山露出岩石的地方有一线土色。单调的世界里两匹马,两个人和一条黄狗。呼吸使我们的帽檐都挂了白白的霜。偶尔见到渡鸦,声音毫无平仄的叫着从河这岸飞到对面冷寂的山林里。野兔和鼠类的足迹沿着河畔边缘时隐时现。大黄忽前忽后的围着我们兴奋异常。
   我们用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抵达目的地。猎人的家是一处小马架子。马架子的另一个鄂伦春族叫法是撮罗子,也叫仙人柱。就是用十几根桦木杆围拢在一起夹草的简易木屋。门前的河面上有猎人取水刨开的冰窟窿。上面一层薄冰。旁边还有几条冻僵的小鱼。老辉说,那是鱼儿在冰眼处呼吸被打水人带上来的,它们就死在了冰面上。如果是在冰层中间,就会保持这种挺直的姿态颜色直到明年开化,还能活过来。
   猎人的马架子旁边是一个用松木杆立起来的门形框架。上面搭着马鹿的皮,毛朝里。外面的血迹还存留着。看来尚没有熟,应该是刚刚打来不久。皮张下面的雪地上有滴下的血渍。大黄奔一处柴草堆跑去。从里面钻出一头小牛犊大的褐色猎狗,脚步有些瘸。它似乎认识大黄,两只狗很亲热的样子。老辉告诉我,那是大黄的妈妈,并且是老猎人的头狗。一般猎人不轻易给人猎狗的,窝子狗的战斗力更强一些。有人说的九犬一獒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这里气候寒冷,每一只狗都很珍贵。不可能把狗们都用那样残忍的血腥方式优胜劣汰。比较好的办法是有几条有经验的老狗,带动下面的狗群。如果实在不行,就送人了。大黄不是淘汰下来的,而是被老辉从小抱走的,因为老辉的父亲和猎人关系很好。这也是让老辉陪我来的原因。
   我们登岸。马架子的门朝向西南,面对着二皮河。推开猎人的木门,室内光线有些暗。有股什么肉的香味。猎人坐在铺满狍子皮的桦木床上抽烟。见到我们来,站起身。老辉说,莫大爷,我来看你了。然后向猎人介绍我。说是县里的,也想看看你。他就爽朗的笑了。说,赶紧过来坐,冷了吧。烤炉子。
   我把旱烟递过去,老辉也递过去了干粮。猎人哈哈笑着说,你俩干啥呢这是。我们也笑。被他用大手推着进入室内。
   我们围着柴油桶做的火炉坐下。这时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居室。一张床,袍子皮和鹿皮还有熊皮挂满墙。只有一扇窗子朝向东面。整个面积不会超过十五平方米。这个炉子在正中,地上放一口锅。靠窗的床上是一杆猎枪。马鹿的头在门口的水缸旁。我看着猎人,红红的脸膛,有几道深刻的皱纹。我已经从老辉那得知他是鄂伦春族,经年穿山越岭,使他的皮肤显得粗糙。头发有些花白了,胡须不长,看起来六十岁的样子。我首先问,大爷,您今年有六十?他又笑,说,小伙子,六十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啦,不可能再有啦。老辉插言,说,莫大爷今年七十二了。我说不像。很难想七十多的老人还能骑马打猎。他说,我们只要能走动,就要进大山。我的老爷子就是死在了马背上,被马驼回来的。
   话题就此打开。他先问了老辉的父亲好。看起来老辉的爸爸要小他很多了。猎人说,他们的友谊是通过喝酒得来的。一次猎人在山里打猎十几天了,下来时经过小村,遇到老辉的父亲。他问,家里有酒没有,我渴了。老辉的父亲二话没说,让进去马上做了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俩人喝,每人喝了二斤多。就此莫逆了。老辉赶紧说,莫大爷又胡掰啦。哪是这回事啊。原来那时候老辉的爸爸还是锯木厂的厂长,有一次和工人在装车的时候发生了倒垛事件,就是原木从大垛上面滚下来。老辉的爸爸被压住了腿。车也被原木别住无法开动。这时猎人过来,帮工人一起翻动原木,把他放在马背上带回家,送到医生那里。虽说不是特别危险,但如果压坏的地方在野外严寒情况下太久就麻烦了。会破伤风的。他们原来就有些熟悉,经过这次事情之后,爷俩一起喝酒,越处越有滋味。友谊就这么简单的开始了。
   猎人装上了一袋旱烟。吧嗒着,问我,小伙子,喜欢这儿吗。我说,喜欢。他眯缝着眼睛,似乎是被烟呛到的样子,用拇指按红红的烟袋锅。嗯,他说。这好啊。我十几年没有到县里去啦。还是这好。你看,二皮河的水整天价的流,小鸟啊,小兔子啊,都是我的邻居。
   我问他,家人呢。他说,家人都定居啦。我不喜欢那种生活,就自己住这里。有时候过年回去。有时候过年也在山上。
   我们谈到了他的民族。他说,鄂伦春原来叫俄尔吞的,意思是山上使用驯鹿的人。现在的名字是清朝时改的,就沿袭下来了。他们信仰萨满教。总体人数不多,都分布在北部包括内蒙和黑龙江沿线。这里的定居点有一千多人吧。原来一直是以游猎为生。老莫的父亲原来是大把头。在解放战争中和游击队达成共识,从山上走下来接受了定居生活。现在他的一个妹妹是全国人大代表。孙女已经在民族大学上大四了。
   我问他,除了打猎都做什么呢。他笑。说,打猎也不经常了。从94年禁猎开始,每年只有冬季可以打几次猎。不打猎心里空的慌啊。有人就办起来养鹿场,割鹿茸。定居点的人们也种地,有在外面打工的,有上学的。也有搬走的,但那是极少数。真正的鄂伦春是离不开森林的。森林是他们的家。现在也扛着猎枪,每天进山,多数是巡逻。政府让我们看护山林。这头犴,他指着地上的马鹿头说,是被踩夹打住的,不打死也活不了啦。说着摇了摇头。接着说,狍子和野猪还可以打。但有数目限制了。原来野物多呀,真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菜锅里。现在太少啦。进山转悠几天也看不到几头犴了。狍子野猪啦,兔子啦,野鸡啦,还有,狼群都少了。
   我问他,这熊皮呢,熊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呀。他哈哈笑,说,小伙子想告发我啊。这是在禁猎前打的呢。有十几年了。我们不叫熊。这可是宝日坎啊。(鄂伦春族对熊的一种称呼)为了这家伙,还损失了我两条好狗。那时候的枪是撅把子,也叫砂枪。我自己装弹。每次打猎都带两把。这家伙啊,那时候经常来祸害蜂场。一晚上毁坏好多的蜂箱。我找了它很多天哪。当时是八条狗。当狗群把它围住时,我瞄准,结果第一枪就哑啦。它上来给了我一巴掌,如果没有狗护着,我就活不到今天了。结果枪被撅折了。借着狗缠住它这功夫,我第二把枪响了。把它的肚子打开膛了。那宝日坎真厉害,就这样还奔我来呢,肠子让大掌往里塞吧赛吧还扑,我又一枪,才死。但是,两条好狗哇,也被它打死了。那次我哭了,没觉得咋地,打到这家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损失大了。这张皮我就没卖,留个纪念吧。
   我沉默一会儿,知道猎狗是鄂伦春猎人最好的伙伴。等老人平复一下思绪,他接着往下说。
   你看到外面那狗了没,脚瘸了。它也是功臣哪。
   老人吧嗒了几口烟袋。我和老辉津津有味的听着。
   那次去山里打猪。你不知道吧,打猪是打群不打孤。群猪都是母猪带着小猪崽子,你打它,它就四散跑了。孤猪不行。孤猪是成精的公猪哇。獠牙就一尺来长。皮上蹭一下松树油子,硬的很。打几枪跟没事似的。而且,个头大。现在我知道五道林子那儿还有一头猪,至少有一千斤。老人说着,指向西南方向的山林。
   我的狗哇,就这个,当时就是头狗。它们把猪给圈住了。然后叫着,等我过去。我过去的时候,这猪正发火呢。獠牙上下的挑,哼哧哼哧的,吐着白沫。我就开枪了。两颗子弹,啥事没有。那时候我已经不用撅把子,换这把五六半自动啦。狗围着猪转悠,猪冲我使劲。但他抓不到我呀,就把火气都发在狗身上了。结果,挑了两条狗。一条的肠子都出来了,头狗也被挑在了胯骨上。我趁野猪抬头的当儿给了它第三枪,打在前腿牉那块了。猪就倒下了。结果肠子出来那狗没保住,这条头狗被我抱回来的,治了好久才好。野猪嘴臭啊,不爱好。
   我问他,打回来的猎物都是整个的吗。他说,不是。在山上直接卸开了。肚子肠子扔掉。心肝什么的留着。一劈两半,搭在马身上就行啦。打到狍子时,把生狍子肝直接切了吃,那才叫带劲呢。鲜嫩,明目。我都七十二了,眼睛还年轻时那样好。这都是吃狍肝吃的呀。还有鹿。打到后,要喝鹿心血。那都是有营养的东西。大补啊。就是拿回来晒干后再研面喝都行。我们鄂伦春人吃生鲜的东西习惯了。有盐就行。有酒就行。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挑剔啊。你让他吃跟祸害他似的。多好的东西呀。
   我心想,估计让我吃,我也得琢磨琢磨。
   老人接着说,我们打回来猎物,都是大家分了。谁打到的,头自己留着。其他都分了。多余的就晒肉干。
   我又问,你们上山那么久,都穿什么啊。怎么睡觉呢。
   老人说,看到没,我这靴子。是犴皮的。里面旋乌拉草。直接到膝盖。冻不到的。身上都是袍子皮做的大衣。帽子原来也是狍子皮的,但必须做俩假耳朵。要不就被别的猎人当猎物啦。现在不经常戴这种帽子了,有时候就厚实一点的滑雪帽,还挺方便。有时候就戴狗皮帽子。晚上睡觉啊,马拴在树上,狗一群,凑在一起,我挤在中间。有时候还起火。在大雪地里也不会冷。起火的时候是不能用猎刀乱捅火堆的,会惹恼火神啊。灭火也不能用水的,要等到它自己灭了或者用树枝扑打灭。反正都习惯了。打猎苦啊。年轻人不知道,就以为挺有意思。有意思是一方面。苦是另一方面。
   我又问,那,进山时有什么说道吗。听说所有狩猎的民族都有一定的规矩的。
他说,是。出去打猎时,不能先说今天能打多少。也不能告诉人你要去哪里。不能吵嚷啊。吵嚷猎物就都跑啦。配对的不打。你打了它就绝后了。天鹅呀,鸿雁啊,这都是神鸟,不能打的。乌鸦叫是走背运的。不过你们汉族猎人喜欢到乌鸦叫的地方找瓜落。我们吹桦皮哨招来狍子和鹿时,是不许割破喉咙的。那样下次它们就不会听到哨声了。唉,老规矩多啦。现在的年轻人都忘个差不多了。
   山里面是有山神的。山神都住在大树啊,悬崖啊什么样的地方。不要惊扰山神啊。山神叫白那查。
   我们听老人讲着。突然,老人想起什么似的说,赶紧,老辉,去抱柴禾进来。把这肉热热吧,我们喝点。
   老辉出去抱了几块松木柈子进来,塞进炉子里。一股松香味升起来。老人下地把锅坐在了炉子上。不久就听到咕嘟嘟的声音。锅里的香气弥散在室内。
                                                                      ( 第一部分完,待续)


另,先发文苑,再发博客。查水的看准时间

[ 本帖最后由 thewho1021 于 2010-1-16 22:53 编辑 ]
评论(17)



忽然看到。引人入胜的情节着实让人意犹未尽。急切期待快速更新!红心加油!



我觉得刚刚入了话题,正要有事发生,就没了,期待着下文呢,搬个凳子坐下来听听。



又见豹子好文!红心!

你是文社的带头大哥,你能常来那可太好了!



   很显然,老人要留我们在此吃午饭。鄂伦春族是个热情的民族,陌生人来了都可以随便坐下和他们一起喝酒用餐的,只要你没有把猎枪和鞭子带进他们家里,这是他们的民族禁忌。何况我们是专程来拜访。而说实在的,我们也压根没有回去的打算。他在炉子边磕了磕烟袋,把床上的兽皮掀起来,露出下面的床板。摆放三只大碗,倒上酒。又从床下的罐子里掏出咸菜。揭开了锅盖。里面满满的大块肉连着骨头,还有黑褐色的野菜,我认识那是柳蒿芽,就是柳蒿的幼苗。

   他用木勺把肉捞进一个盘子里,而把菜和汤盛入了小盆,端放床上。挪过去我们围坐火炉的木墩,招呼我们,来吧,喝点,这是犴肉,好吃呢。

   我们也没有客气,分别坐在了床角的两侧。接过了猎人的刀子,每人一把,从盘子里割肉,蘸着配好的韭菜汁和蒜泥放进嘴里。这是真正的野味啊,嚼着满口生香,味蕾飞快的辨识着每一丝肉的感觉,两颊口水流出来。老人端起碗,说,喝吧。说完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我和老辉赶紧跟着喝了一口。酒很烈。老辉呛得咳嗽起来。老人哈哈大笑,说,小崽子,是不是你爸爸还不让你喝酒呢啊。老辉红着脸点头。老人说,没事,你就说是莫大爷让喝的,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快二十了,可以喝酒啦。老辉点头。

   转向我,说,你一定很能喝,咱爷俩喝,不管小孩子。我忙说,大爷,我也喝不了多少。他眼睛一瞪,那可不行,他不喝你也不喝,我一个老头子自己喝什么劲,必须喝。不怕喝多,就怕不喝。男子汉不喝酒还敢上山?白瞎那二两肉了。我明白老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鄂伦春族因为一直在高寒环境里生存,几乎个个都能喝,敢喝,而且喝起来非常悍气。包括女人。一起喝酒的才是朋友。不喝是对人的不尊重。而喝多了主人会很高兴。我心里想不喝肯定是不成了,就说,行,大爷,咱爷俩一定喝好。我敬您老人家。心下想着,这酒少说也有六十度啊。而且还泡了熊膝野人参之类。劲头大了去了。



   我们碰大碗。没有几口,一碗酒进去了,从嗓子眼到胃里如同着火一样灼热。老辉那儿看着眼睛发直。说,你们喝的也太快了吧。我看他的碗里,才下去一点儿。就说,你还是多吃肉吧,肉吃多了抗冻。老人笑。说,这确实在理儿。

   接着第二碗。我们中途把咸菜疙瘩切了。并向小碗里舀进肉汤和柳蒿芽。边喝边聊。我对打猎,山野,沼泽什么的都特别感兴趣。而,眼前的老人可以说是这一带的活字典了。除了他,还有谁呢。我知道在此狩猎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也许哪一天,狩猎就成为只能讲给孩子们听的童话。在尚且能捕捉到一点真实讯息的此刻,我当然要穷极所能的多了解一些真实的东西。




序幕才刚刚拉开,主要人物依次出来了,我坐在前面静静地观看。



呵呵,太不厚道了,你的大碗酒大块肉甚至于咸菜疙瘩柳蒿芽儿是着实地馋了我们一把~



   老人喝了点酒以后,脸膛更红润了。我注意到他的室内没有电灯,收音机,电视之类最起码显得现代一点的东西。他的日常生活都怎么过呢。怀着疑问,我问他,大爷,没有电吗。他说,离村子太远了,不给扯单线。再说这么多年没电都已经习惯了。回到家里有了电和电视反而睡不着觉。在这里,日出时,松鸡就在东面的窗口咕咕的叫了。好几个年头,这一对松鸡始终在那里。而日落的时候,可以点油灯。有时候孩子们来,能捎来蜡烛。如果没有灯油了,也能就着炉火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每天早睡早起,也几乎没有几个人来拜访。如果有人来了,而老人恰好没在家里,他们都可以打开门,因为门是没有锁的。可以在这儿休息,找吃的。这里没有坏人。老人说。因为没有坏人肯到这偏远的地方。只有好人才有这份精气神儿,能享受大山给的一切。坏人是会被大山淹没的。老人说着这个的时候表情凝重。我想和他的信仰有关。
   达胡里,赫哲,和鄂伦春,我们全是这山的主人。老人说。我知道他说的达胡里其实就是达斡尔族。赫哲族在水边,达斡尔在平川,我们在山里。我告诉他,鄂伦春族是全国极少数人口的民族,包括在世界上,也是极少数人口的民族之一。他笑了,说,我们每一个小伙子都是勇士啊。你知道吗,鄂伦春有多少美丽的故事,和神话。在面前的这条二皮河,和东面的库尔滨河,逊别拉河,还有阿廷河,这几条大河,每一条河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勇士的影子。这是用我们鄂伦春的名字命名的啊,包括你们的奇克特,也是鄂伦春语。汉人是后来的,这里原来只有鄂伦春,赫哲,和达胡里。这里的每座山我都走遍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我跟着小啜一口。

   大爷,我问,你们也过年的吗。有什么节日。
   他回答说,嗯,过年啊。年三十要点篝火的。在火神边磕头,祈愿幸福平安。要向篝火倒酒,扔肉块。过年前会积攒好多的猎物。野兔啊,山鸡啊,狍子,犴,鹿,野猪,这些是必不可少的。鄂伦春人,你听过一首歌曲的吧,一人一匹烈马,一人一杆枪。獐狍野鹿满山遍野,打也打不尽。那是以前了。平时怎么打过年时也怎么打。但现在猎物少啦,就要先预备了。边说,边迎着我举起的大碗,碰了一下。并叮嘱老辉,你自己好好吃,多吃。爱喝就喝点。早晚都要喝的。老辉那儿咬着肉嗯嗯着。
   我接问,那也要买青菜水果的吗。他说,青菜水果会买点。都不好吃啊。我们自己有榛蘑,老山芹,柳蒿芽,山木耳,蕨菜,腌的干的都有。都柿酱,山丁子酱,马铃果酱,山葡萄,孩子们吃的小嘴紫黑。吃多了会醉。这没有一点化肥农药啊。孩子们买回来的蔬菜我不爱吃。我只吃柳蒿芽和老山芹。这两样就够我吃一辈子啦。
   我问老人,你汉语说得这么好,曾经上学过吗。老人说,没有。因为二十几岁从山上和整个部落下来后也没有脱离打猎。二十几岁呀,那,用当时干部的话说,我们是直接从原始氏族社会跑步进入社会主义了。我们没有文字。我说的这汉语都是当时和下连队的干部知青他们学到的。学了,就忘不了了。鄂伦春话我也会。但现在的小孩子会的不多了。没有字,只是说,这样,哪天会不会都忘了啊。老人说到这,有些黯然的样子。我赶紧说,不用怕,大爷,现在正在拯救民族文化。不是电视上总说吗,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你老知道现在中央对你们很重视。他微笑了下,说,嗯,重视是重视啊。八几年的时候,家家都盖起了大砖房。还给了彩电。可我除了毛主席,别的领导我都不知道了。我也笑了。老人没有必要知道谁是领导。老人说,谁领导他也不离开大山。如果说他是一名公民,那他也是属于化外之民。虽胸无点墨,但未必比大家文豪等等差了胸襟气魄。大山就是他的灵魂所系。而且也是他,成为了大山最好的,也许是最后的诠释者。
   眼见着第二碗酒就要喝干了。我感觉头有些晕。一碗酒怎么说也有六两。那么说,现在至少已经一斤了。我在想,老人是否能承受这么多的酒精呢,毕竟年岁已经大了。就说,大爷,我们就这么多酒吧,不要多喝了成吗。老人说,那不成。我们一人再来半碗吧。这样就好啦。我也不多,你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也不多。我们爷仨还能唠嗑。




宏篇巨制摄人魂,哲思自非等闲身。愿投束修门立雪,二年可得兄一分?
红心赞叹中。
送您的词在第三组,记得有时间去看看。



送红心!
老土在讲述一个深山野林古老游牧民族的狩猎故事,写得很具体、朴实,很有人情味,赞一个!



   既然老人都这么说了,我没有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况且,和鄂伦春人尽情一饮,实在是一件痛快的事情。我们干了第二碗酒。他又把酒壶拎过来,向彼此的碗里倾倒,每人多半碗。喝了这么多了,老人除了脸色更红之外,没有任何的走板。我说,大爷您能喝多少啊一般情况?他说,嗯,也就是一斤左右吧。老啦。年轻时三四斤没问题。那时候的酒也好哇。你没看我们刚开始喝的时候吗,要把酒碗在头顶附近晃两晃,是为了敬神。那时的好酒神也爱喝,所以给了我们更多的猎物。现在的酒不好了,神也不爱喝了,我们打到的猎物也少了啊。我听着老人的理论,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可又找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简单的信仰神灵,也许就能简单的理解问题。从而简单的对待生命。这也许是所谓成仙问道的捷径呢。我夹起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冲和一下酒气。炉子里的松木劈柴烧的噼啪作响。后背的热度和松油的香气汇合在酒气里。使每一口酒都更烈。老辉后来几乎没有端酒碗。他低头吃的有滋有味。一会儿功夫,几块啃完的骨头已经堆在了他的面前。老人说,吃肉吃肉。凉了就没有那好滋味了。我听从的又用刀子割了几条,蘸着蒜泥吃掉了。然后喝口柳蒿芽汤。我觉得这是神仙的生活。神仙绝对不会比这更惬意了。
   最后的半碗酒我们放慢了进度。老人点起了烟袋。玛瑙的烟嘴,黄铜的烟锅。吧嗒吧嗒的吸着。老辉已经吃饱了,去门口看大黄和那头猎犬亲昵。并要拉马儿去河面的冰窟窿饮水。我们早晨来的时候,没有饮马。老人说,就这些酒了。我们喝了吧。再吃些肉,然后出去转转。我答应着。确实再喝也喝不进去了。脸感觉红胀,胃里像吞了火。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率跳动着,自己能清楚听见。有些热,所以出去溜溜倒是不错的主意。好在虽然喝了这么多的酒,思路一直是清晰的。我穿好衣服,老人也披挂完毕。我们一前一后的出来。老辉正在冰面上看马儿喝水。两条狗在左近跑着。雪地留凌乱的脚印。
   老人指着西侧的群山,说,那里,那里是我们的定居点。那里是白桦林。有许多的山鹬。那里,在防火塔附近,是我打野猪的地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着,体味着。冷冽的风吹过,酒气似乎消退许多。我问他,马和猎狗都在哪里。他说,马散放着,就在河边不远的地方。狗儿和它们在一处吧。有事情的时候,我就让头狗去找。不会太久。一袋烟的功夫就回来了。我深感神奇。似乎佐罗的马才有这本事。老人却说,它们已经通了人性。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冰面和积雪上,格外晃眼。似乎能看清每一束光的轮廓。而且,分得清里面衍射的色彩。丛林岑寂。我并没有听到老人所说的松鸡的鸣叫声。也许它们午休了吧。我想着,我们该回去了。如果太晚,到家会黑天的。那样走山路就没有安全感了。毕竟我们不是猎人。所以叫老辉,说我们回去吧。老辉说行。老人也说,嗯趁早,太晚我也担心。
   然后老人进室内给我们装了点什么东西。告诉我,拿着吧,是鹿肉和狍子肉干。我谢过了猎人。和老辉跨马上去,向山神一样的他挥手告别。我们沿原路回返。老人逐渐变为一个符号,消退在大山里。

                                                             (完)

[ 本帖最后由 thewho1021 于 2010-1-20 20: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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