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喝了点酒以后,脸膛更红润了。我注意到他的室内没有电灯,收音机,电视之类最起码显得现代一点的东西。他的日常生活都怎么过呢。怀着疑问,我问他,大爷,没有电吗。他说,离村子太远了,不给扯单线。再说这么多年没电都已经习惯了。回到家里有了电和电视反而睡不着觉。在这里,日出时,松鸡就在东面的窗口咕咕的叫了。好几个年头,这一对松鸡始终在那里。而日落的时候,可以点油灯。有时候孩子们来,能捎来蜡烛。如果没有灯油了,也能就着炉火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每天早睡早起,也几乎没有几个人来拜访。如果有人来了,而老人恰好没在家里,他们都可以打开门,因为门是没有锁的。可以在这儿休息,找吃的。这里没有坏人。老人说。因为没有坏人肯到这偏远的地方。只有好人才有这份精气神儿,能享受大山给的一切。坏人是会被大山淹没的。老人说着这个的时候表情凝重。我想和他的信仰有关。
达胡里,赫哲,和鄂伦春,我们全是这山的主人。老人说。我知道他说的达胡里其实就是达斡尔族。赫哲族在水边,达斡尔在平川,我们在山里。我告诉他,鄂伦春族是全国极少数人口的民族,包括在世界上,也是极少数人口的民族之一。他笑了,说,我们每一个小伙子都是勇士啊。你知道吗,鄂伦春有多少美丽的故事,和神话。在面前的这条二皮河,和东面的库尔滨河,逊别拉河,还有阿廷河,这几条大河,每一条河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勇士的影子。这是用我们鄂伦春的名字命名的啊,包括你们的奇克特,也是鄂伦春语。汉人是后来的,这里原来只有鄂伦春,赫哲,和达胡里。这里的每座山我都走遍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我跟着小啜一口。
大爷,我问,你们也过年的吗。有什么节日。
他回答说,嗯,过年啊。年三十要点篝火的。在火神边磕头,祈愿幸福平安。要向篝火倒酒,扔肉块。过年前会积攒好多的猎物。野兔啊,山鸡啊,狍子,犴,鹿,野猪,这些是必不可少的。鄂伦春人,你听过一首歌曲的吧,一人一匹烈马,一人一杆枪。獐狍野鹿满山遍野,打也打不尽。那是以前了。平时怎么打过年时也怎么打。但现在猎物少啦,就要先预备了。边说,边迎着我举起的大碗,碰了一下。并叮嘱老辉,你自己好好吃,多吃。爱喝就喝点。早晚都要喝的。老辉那儿咬着肉嗯嗯着。
我接问,那也要买青菜水果的吗。他说,青菜水果会买点。都不好吃啊。我们自己有榛蘑,老山芹,柳蒿芽,山木耳,蕨菜,腌的干的都有。都柿酱,山丁子酱,马铃果酱,山葡萄,孩子们吃的小嘴紫黑。吃多了会醉。这没有一点化肥农药啊。孩子们买回来的蔬菜我不爱吃。我只吃柳蒿芽和老山芹。这两样就够我吃一辈子啦。
我问老人,你汉语说得这么好,曾经上学过吗。老人说,没有。因为二十几岁从山上和整个部落下来后也没有脱离打猎。二十几岁呀,那,用当时干部的话说,我们是直接从原始氏族社会跑步进入社会主义了。我们没有文字。我说的这汉语都是当时和下连队的干部知青他们学到的。学了,就忘不了了。鄂伦春话我也会。但现在的小孩子会的不多了。没有字,只是说,这样,哪天会不会都忘了啊。老人说到这,有些黯然的样子。我赶紧说,不用怕,大爷,现在正在拯救民族文化。不是电视上总说吗,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你老知道现在中央对你们很重视。他微笑了下,说,嗯,重视是重视啊。八几年的时候,家家都盖起了大砖房。还给了彩电。可我除了毛主席,别的领导我都不知道了。我也笑了。老人没有必要知道谁是领导。老人说,谁领导他也不离开大山。如果说他是一名公民,那他也是属于化外之民。虽胸无点墨,但未必比大家文豪等等差了胸襟气魄。大山就是他的灵魂所系。而且也是他,成为了大山最好的,也许是最后的诠释者。
眼见着第二碗酒就要喝干了。我感觉头有些晕。一碗酒怎么说也有六两。那么说,现在至少已经一斤了。我在想,老人是否能承受这么多的酒精呢,毕竟年岁已经大了。就说,大爷,我们就这么多酒吧,不要多喝了成吗。老人说,那不成。我们一人再来半碗吧。这样就好啦。我也不多,你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也不多。我们爷仨还能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