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朝圣

     100年前，在上海闸北，苏州河的码头边聚集着这样一群人:他们说着淮音浓重的洋泾浜吴语，干着扛包卸货的粗重累活，住在蚊蝇密布的里弄堂口……这个群体被当地人鄙夷地称为:“刚波宁（江北人）”。而这样的一群“刚波宁”，在一个世纪的屈辱和泪水中，用尽了自己一代甚至子孙的好几代，打造出了如今的这个日新月异的，充满活力的大上海。他们中的一些人，后来也混迹在了上海滩的最上流。觥筹交错在霓虹深处，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而闸北，作为江北人最为集中的地方，她见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文化原因，闸北俨然是江北文化在上海的大本营。毫不夸张地讲，某种程度上她已超越行政区划的概念，转而成为一种信仰和精神的寄托。她是江北人朝圣的目的地，是江北人心目中的麦加亦或耶路撒冷。

      100年后，苏州河的码头早已杂草丛生，吴淞口的江防也已荡然无存，可是，新一代的“刚波宁”却依旧前赴后继地横跨扬子江涌向灯影斑驳的大上海——这个他们前辈曾抛撒青春热血的地方。奔走着他们最虔诚的朝圣路。无论这朝圣之旅是存在在现实空间上还是飞驰的思维里。他们都一直向往着那风韵不减的十里洋场，那歌舞升平的风花雪月.

      我把这叫做“朝圣”，是的，“朝圣”，而不是简单的人口迁徙。——如果你深入地去了解江北文化，你可以在江北人生活的最细微处发现他们与上海那段割不断的情缘:江北人喜欢把做梦叫做“去苏州”（那个时候上海是隶属苏州的一个县），把经久耐用的商品叫做“上海货”……我们小时候虽然没有去过上海，但每个人的脑海里都会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至少当时我们这些小屁孩知道“嘉定是最北边，崇明是个岛，五角场那里有个人民广场，徐家汇这边有个天主教堂，锦江乐园和上海动物园是80后、90后小朋友的最爱（那个时候还没有欢乐谷和迪士尼）……”，小孩如此，大人们聚在一起谈起来更是如数家珍，哪家的小孩在上海读书，哪家的小孩在上海落了户，娶了妻，生了孩子等等…这些都会是父辈们在教育自己孩子的时候必然会引用的一个好例子。

      老一辈的这种心态又何尝不是从更老的一辈甚至几辈哪里传承而来的呢？上海是他们很多人心中的梦，也是心中的痛。每个爷爷代或爸爸代江北人应该都会有着这么一张或黑白或淡彩色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千篇一律都是外滩18号的钟楼或和平饭店，更重要的是，这张照片还会被夹在当时最正式证件里:比如工作证、党员证等等，或许这种看似平常的举动一直在暗示和透露着什么，对，这就是一种朝拜和信仰！

      我喜欢江北人这个称呼，在我看来，她是奋斗的标志，是进取的象征。我们惊奇的看见，在越来越多的江北人涌入上海的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留在家乡，新世纪的江北（你可以还按照老规矩叫她“苏北”）早已不再是几十年前的芦苇荡，而是成为了长三角经济增长的重要一极。留在上海的江北人，也早已过了跑码头的年代，取而代之的是写字楼中奔波的白领以及象牙塔里求知的学子…他们丰富了“江北人”的内涵，定下了新一代江北人的基调。他们的觉醒和努力，也在为后人的朝圣路点亮了灯塔。现在的江北，是中国屈指可数的彻底消灭贫困县的地区，是中国大陆仅次于长三角核心地区和珠三角的经济体。这正是江北人努力了半个多世纪的成果！

      其实，江北人层次的转换另一种角度讲也是和闸北的告别，同他们朝圣之地的挥别。平心而论，这段朝圣路本身就很矛盾，也很复杂。因为当年大多数江北人是住在“江北棚棚”里受尽虐待和歧视而倒在这艰辛路上的。老工业的大机器耗尽了他们的青春，弄堂大院的小市民和地头蛇唾弃着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朝圣，我看来并不可称之为“圣”，而是对污浊的生活环境的逃离和对幻想的自由平等的渴求。而现在，江北的崛起给了他们更多地选择。“留”与“闯”之间开始了新一轮的博弈。

      闸北，苏州河，已经渐渐淡出了江北人的生活。但是她已经留给了江北人一个最大的礼物—— 一种坚韧和追寻。一种已经渗透到江北人的魂魄里，影响并惠泽代代后人的福祉。这种精神也一直激励着我行，即便现在我不在上海，我觉得我依然算是一个在上海打拼的江北人，一个为上海梦而上下求索的江北人。

      苏北早已故去，江北在历史的尘埃中新生。那么就让我们这一代人为这段朝圣路写出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