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故事
小兵，无名的小兵。
我曾经是宛城的一名普通小兵，隶属第二步兵队的第八棚，第十三哨。每天
的任务除了训练，就是警备，似乎不用打仗，至少从我参军到现在还没怎么打过
仗。
宛城是个好地方，我一直这么认为，良田肥沃，物产丰富，而且交通四通八
达。这也使得很多人都想打我们这块地方的注意。东北边的洛阳城据说已经被董
卓那条老狗给烧毁了，断壁残垣，也不知道现在修复了没有。西北边长安城的李
傕、郭汜，他们是那老狗的余党，算是小狗仔子。西边不远是汉中城，他们的头
头是张鲁，据说早年是个邪教首领，现在混得出息了，也成了诸侯。南边挨着的
是新野襄阳，哪里有富甲一方的刘表，据说是个名人，而且人品也还不错，就是
有点小心眼。东南边是汝南，那里有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叫袁术，自己称王当
了皇帝。我们大汉天子还在呢，你怎么能当皇帝呢？他们这些人，都看着我们宛
城流口水，可他们谁也不敢来。为什么呢？理由只有一个，我们老大不好惹。
我们老大叫张绣，白马银枪，威震一方。听说早年在道上混的时候，有个绰
号叫「北枪王」，很是了不起。张老大的人品也是相当不错的，至少从来也没盘
剥过我们这些小兵仔，也没怎么欺压过宛城的老百姓，所以我们都很拥护他。要
知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跟着个好官不容易。更重要的，我们有一个天下最
聪明的军师，贾诩大人，每天都是笑眯眯的，从来没发过火，从来也没着过急。
他不用着急，因为他把什么都算得很清楚，每件事的发展都尽在他掌握，从来也
没错过。如果哪一天他来告诉我们，太阳会从西边升起，那么明天的太阳就一定
会从西边升起，绝对不会错的！
环伺我们的敌人可仅仅是这些草包，还有一个东边许都的曹丞相。我没见过
曹丞相，听说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我却早知道他很厉害，因为有一次我听
见军事大人告诫我们张老大，「周围你随便折腾，不过千万别惹曹操！」
说曹操，曹操到。曹操来了，真的来了，带着大军来的。兵临城下，将至壕
边。我们老大慌了，天天召集各队的头头们开会，商议对策。我却有些激动，因
为我人生的第一场大仗就要来临了。老兵们各个愁眉苦脸，几个平时一贯「有见
识」的兄弟都觉得这回凶多吉少了，只有我们这几个生瓜蛋子在摩拳擦掌。
一连五天的军事会议终于结束了，张老大传下令来，偃旗息鼓，收拾铺盖，
投降！
军令如山，老兵们乐了，我们这些新兵则是失望透顶，连曹操的样子也还没
见着咋就投降了呢？
由于我身高体健，于是我有幸成为曹丞相「迎接团」中的一员。我们列成方
阵在道边等待着曹操的驾临。曹操终于来了，传说中三头六臂的曹操，骑着一匹
枣红色高头骏马，听说那马乃是龙种，而且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绝影」。
他身边一个劲装大汉，身高九尺，赤发虬髯，虎目圆睁，巡视着左右。人原来是
可以如此威猛的！我们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天神一样的大汉，却没有人敢直视曹操，
他身上有一股无名的气，压得别人抬不起头来。
我们张老大从城里迎了出来，曹丞相并没有下马，只是伏下身，低声的问了
一句：「城中可有妓女否？」
「嗯……嗯……」张老大并没有回答，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只看到
他在不住地擦汗，实在没人会料到威名赫赫的大丞相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
入夜，秋风送爽，月影婆娑。我们都没有睡，怎么也睡不着，大家躺在军营
的大通铺上议论着曹丞相的高深莫测。
蓦地，一通点将鼓响彻军营。全军集合，夜袭曹操官邸！
夜袭！我对张老大的钦佩简直到了极点，先诈降，再夜袭，兵不厌诈，真是
鬼神莫测啊！「不许交头接耳！」伍长过来敲了一下我的头盔，然后压低了声音，
「听说曹操收编了咱们张绣老大的婶婶……」
于是，带着「士可杀，不可辱」的情怀，我扛起长枪，随队出征。突袭官邸
这种任务，骑兵是没多大作用的，所以我们步兵成了先锋。五千铁甲兵围住了只
有百十来人官邸，或许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一走一过，夷为平地。
官邸大门很快就被撞开了，兄弟们潮水一般疯狂地涌了进去。这或许都算不
得是战斗，因为敌人甚至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好。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欢宴
庆祝，而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大队直奔正厅，我们的目标就是曹操，不论生死！
当我冲到内院的时候，我看到了曹操，头发披散，只穿着睡袍的曹操。那赤
发虬髯的大汉双手各执一柄短戟，赤精着上身，不着寸甲，腰间别着几把小戟，
正自带着几员小将护送着曹操从后门突围。
那大汉双戟连挥，铁戟到处，刀枪乱飞，鲜血迸流，手下竟无一合之将。片
刻间就要冲到后门。不过，大汉的神勇终不能动摇我们压倒性的优势，我只感觉
到热血一阵的沸腾，如今曹操就在眼前，传令官那句「斩其首级者，赏千金」实
实切切地刺激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冲！
嘈杂声中，只听得大汉身边的小将慌乱的喊着：「典将军，后边的追兵冲过
来了！」
那大汉头也不回，继续向后门突击，只大喝了一声：「尚有多远？」
「三十步！」
「十步再报！」说话间，那大汉又挥手砍死了两名后门的守兵。
「将军！十步了！」
「五步再报！」大汉声若洪钟，丝毫没有惊慌之意，眼看便要冲出后门了。
「五！五！五步了！」报话的小将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突然间，只见那大汉手中双戟脱手而出，击碎了那最后两名后门守兵的头颅。
「尔等护曹公先退，某自断后！」虎吼声中，双手各从腰间掣出三支小戟，反手
飞出，就像那可以刺破夜空的闪电，向着我们激射而来。
没有人躲得开这样的攻击，小戟摩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嚎叫，那是死神的
哀鸣！
一支小戟贴着我的脸颊飞过，擦断了我头盔的束带，却凿进了我身后一个兄
弟的头盔，只没至柄。他连呼喊也没能发出一声，便倒了下去。
我愣住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支小戟击中了前边的兄弟，当胸刺入，他
整个人倒飞着撞到我身上，把我压倒在地。小戟贯穿了他的盔甲，也贯穿了他的
胸膛，余势不衰，这一撞之下，从他背后刺出的戟尖同样穿透了我的胸甲，扎进
了皮肉。
幸好只是皮肉，所以我还活着。
那大汉转过身形，从腰间又掣出四支小戟，最后的四支。双臂贯力，连环飞
出，冲在最前边的几个人惨呼着倒下。
他的小戟用完了，十支小戟，十三条人命。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明白是怎么回事。良久，突然有
人大喊一声：「他没兵器了，杀啊！」同伴的们的鲜血唤醒了兄弟们的斗志，大
家的眼睛红了，挥舞着刀枪，不顾一切的向那大汉冲去。
那大汉没有丝毫惧意，抄起地上的一把长刀，泼风乱舞，硬生生地挡住了我
们的冲锋。或许是因为别人的长刀不够顺手，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他
竟被我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退了三步。尽管在他的刀下依然没有一合之将。
大汉焦急了，他不能放我们冲出后门，去追击他的曹公。他看起来已经无能
为力了。猛然间，他一声暴喝，长刀一个轮舞，逼得大家后退了一步。而后竟然
撤回刀头，一手抓住刀背，一手握住刀柄，长啸一声，将钢刀折成了两段。众人
刚然一愣，大汉已经抓起了地上的两个士兵的尸体，向舞动他的双铁戟一样，狂
风暴雨，反向我们攻来。
飞动的死人与惊惧的活人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骨骼碎裂的声音，那是只有
地狱里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具尸体损毁了，他就再抓起另外一具。满地残肢断骨，
血水没及脚踝，大汉那一声声震天的虎吼，肆意的践踏着我们的斗志。我们胆怯
了，那是怎样的人，那是怎样的鬼神！
大汉停住了，因为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火光掩映着这地狱来的鬼神，满身
浸染着鲜红的血，头上的赤发显的更加的红艳，虎目决眦欲裂，一副虬髯依旧如
钢针般傲然不倒。蓦地，他提起手中的尸体，向前踏了一步。围攻的兄弟们，不
由自主地便退后一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逼人的威慑力之前挺起自己的胸膛。
我感到自己的腿在发抖，仿佛不再属于我一般的颤抖。有人倒下了，有人开
始呕吐，有人甚至已经昏死了过去。我只是在颤抖，因为我连倒下去都不敢。
大汉又踏前了一步，铿然有声的一步，队伍中已经开始有人发了疯的一般朝
后边跑去。
良久，大汉踏出了他的第三步，傲然地站在他最初阻挡我们的位置。我们也
跟着退出了三步，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不敢，也不能。
双方就这样对视着，那是刚毅与恐惧的对视。大汉并没有踏出第四步，破空
的羽箭钉入了他的前心。队长调来了一千弓箭兵，无数的羽箭飞蝗一般射向那大
汉。大汉没有躲，也没有拨打雕翎，就那样一动不动，像铁塔一般地伫立在那里。
一轮暴雨般的乱射停了下来，大汉的身上插满了箭簇，他松开了手中的尸体，
那东西已经变得沉重。他张开双臂，仰望天空，长啸一声，轰然而倒。那啸声似
是为主尽忠的悲壮，似是雄狮丧于蝼蚁的苍凉。他倒下去了，平静地躺在那里。
四周变得更加的寂静了，甚至连伤病的呻吟声也听不到了。没有人敢动，依旧没
有人敢向前跨出一步……
这恐怖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只留下长史苍白的记录，曹将身受刀枪伤四十七
处，箭伤七十八处，三十一处贯穿，独自击毙伍长九人，铁甲兵一百三十五人，
击伤无数，……
……
曹操终于还是逃出了宛城，带着队伍仓皇退回了许都。我们打了个大胜仗，
杀了曹操的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还有那神骏的龙驹「绝影」。可是没有人欢
欣鼓舞，因为每一个经历了那恐怖之夜的人，他们的心头都会有一个挥之不去的
阴影——典韦，鬼神典韦！
……
后来，张老大终于还是投降了曹操，我也被改编入了并州军。自那之后，我
便申请调到了屯田部队，再没有走上战场一步……
[
本帖最后由 lihu8888 于 2011-10-20 23: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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