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阿哈咕常常会想起祖母那条回大陆的路,也许只有他陪祖母走过
的那条路。以及那天下午,他跟祖母采了很多芭乐回来。」
阿萨亚斯带着摄影机,跟随侯孝贤走了一遍他过往的路。一幕幕都是《童年
往事》,《冬冬的假期》、《悲情城市》、《南国再见,南国》里熟悉的场景。
离开凤山的大导演,穿着朴素的衬衣裤子走在童年的小镇街头,操着乡音和
几十年前的父辈们、兄弟们聊天,依然是那个土生土长的阿哈咕。他十分细致地
解说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的图景,那些极小的片段留给他最初的难以名说的触动,
像是他常常爬到县长公馆的芒果树上嚼芒果吃,感到莫名的寂寞,时空在那时被
隔断了,放大了。
侯孝贤的电影看来总是透着一种夏日午后的气氛,就好像我小学放了暑假又
溜进学校里去抓蟋蟀,林荫道上反射着灰色的光芒,常绿的树上蝉声平稳,漫长
得没有尽头。他侧着脸对着镜头,或是伫立在一群乡民之中时,目光总是越过那
些墨绿深褐的景象,投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带着阿萨亚斯去坐《恋恋风坐
》里的平溪火车,经过一个个连续的隧道,满天的光亮被一瞬间收了进去又忽地
照耀开来,侯孝贤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沉静的力量,对演员也好,对观众也好,总
能让一个从未参与过他生命的陌生人也像是被搅散了魂,迷蒙中似乎忆起若干年
前某个似曾相识的片段。
当初看朱天文说拍《风柜来的人》时,丢了一本《沈从文自传》给侯孝贤,
然后便有了那个在联考过后寻找着出路的阿清和那片年复一年冲刷着提防的海。
我原本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侯孝贤也在这部记录片里说是在书里找到了一
种「冷眼俯瞰」的态度,现在我却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极相似的。从童年便确立起
来的「匪气」,对小人物源源不断的好奇,根深蒂固的乡愁;侯孝贤初上北京时
的骄傲和他刚入电影圈时的冲动和自信;以及他们都选择把情感隐藏在自己无数
的故事背后,用一种远远的视角安静地记录各自土地上的点点滴滴。残酷也好,
伤痛也好,都被淡化了,叙述的语调也抛弃了激烈,把时间拉得很长,让演员在
生活中表演,少了很多表层的情绪波动,却同时放大了情绪背后更为细腻、更为
丰富的东西。看两人的作品,脑海中浮现得多半是一张温文的脸,可他们骨子里
偏生又都是充满了血性的。即使是女性,他曾经选过的伊能静、舒淇也是散发着
极强的生命原始的张力。侯孝贤对着镜头认真地阐述他对台湾社会的理解,末了
像个少年初入社会时一样笑着说:「我还是怀念我那个雄性的世界,就好像几只
狗的世界一样。」
片子里穿插着和他合作过的好拍档们的谈话,「垂手明如玉」的朱天文,有
着相似理念的吴念真,操着英文的陈国富,音痴杜私笃之,还有在电影里和他混
熟了的高捷、林强们。他们把自己的特色补充融合到侯孝贤的电影中去,让电影
更加立体。
影片的最后,一群人聚在KTV里,侯孝贤很认真地拿起麦克风,沉醉在老
歌里。《跟往事干杯》的旋律里,字幕缓缓而出。我想起《最好的时光》里舒淇
张震的撞球间,悲伤却不落寞。
在大片横行的现在,看电影的人多了,看了电影抱怨的人也多了,常常是为
付出去的钱感到不值。侯孝贤所做的,就是让我们看到,电影原本该是这样的,
电影人原本该是这样的。
[ 本帖最后由 無妄 于 2010-10-3 21:38 编辑 ]